26岁的一个清晨,我从八大处整形医院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
脑子里始终在回荡着F医生的话语:你的疤痕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善和治愈。
这种声音嗡嗡的,掩盖了马路上喧嚣的汽车过往的声音,让我的内心在前一刻变得无比沉重,后一刻又无比空虚。原来我用了20年去追的东西竟然是一个无法企及的彼岸,是镜中月水中花。
此时此刻,我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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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少问自己关于目标的事情,因为我从小到大目标都很清晰:要治好自己的疤痕!
五岁那年,我在家门口嘘嘘,邻居家的小狗突然冲出来,撞翻了邻居家门口的酒精炉,燃烧的酒精象一只火红的魔手一把抓住了我。那一刻,我呆住了。现在的我努力搜寻当时的记忆,竟然找不到当时一丝身体上的痛苦,是不是皮肤的痛觉末梢在那一刻就已经瞬息被摧毁了?但我清楚地记得,自己被火焰包裹着,本能的恐惧让我想找到自己的母亲。我哭叫着呼喊着向家中跑去,迎着风,那团火烧得更旺。这团由肉体和酒精升腾起来的火球就这么奔跑了将近半分钟,直到母亲惊慌地用一床被子将我捂住,扑灭火焰。
这个场景直到现在也还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时而怨愤自己的愚蠢,为什么不懂得就地打滚,而用奔跑地去燃尽火焰?我时而不无歹毒地设想,如果有一台时光机,我一定要在惨剧发生之前处死那条狗,或者那个白痴的邻居,那个在酒精炉旁看着我熊熊燃烧却只会目瞪口呆的白痴。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给我带来任何安慰,现实中的苦难纷至沓来。
深2度烧伤,烧伤面积占到身体面积的40%(右后背和右下肢背面全部重度烧伤,面部轻度烧伤)。为了植皮,割取了头皮7次。因为反复割取头皮,造成了日后的斑秃。同时,因为在手术过程中使用了大量的麻药,医生跟我的父母说,这个小孩以后的智力会受到影响,建议他们再生一个,而我这种情况计生委批准二胎的可能性很大。
母亲动摇了,她想再生一个。父亲却不同意,他说:“将来再有一个孩子,我们还会去管他么?”
当很多年后,父亲把他们当时的讨论告诉我的时候,我的心情异常复杂。不管父亲出于什么目的,我听到这番话都感觉到心碎。母亲在我心中的形象黯淡了许多。而我亦坚定地相信,如果我真的有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我童年所能收获的关爱可能真的微乎其微。遑论彼时父亲和母亲的关系已经到崩溃的边缘,我很不愿意相信父亲是借着这个事情来疏远我和母亲的关系,但事实上这件事情让我跟我的母亲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不快。
但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他们是爱我的。只是这些爱,有时却让我很受伤害。
母亲是爱我的。
她会一再重复“孩子,你跟别人不一样。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你这样的情况,以后做不了体力活的”。
她为了争取到更好的住房,拉着我到房管科科长的办公室评理。刚开始房管科科长怎么也不同意,说母亲工龄不够,况且女职工是不能分房的。母亲一咬牙,当场就把我的衣服扒光了。就这样,我们住进了新房子。可是,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充当了一次谈判中的利器,我看到自己赤裸的身体倒映在科长震惊的眼眸里,同时亦看到自己内心深处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还有一丝莫名的羞辱。尽管那年,我才6岁。
她希望小学里的老师能好好照顾我。我被迫再次向他人公开我那满布丑陋疤痕的身体。是的,从此在大扫除的时候,其他的小孩需要去提水,而我只需要登记每个人的提水桶数的时候,我的体力被保存了,心力却消耗了...
父亲也是爱我的。
还记得他会认真检查我小学一年级的作业,然后让我重写;他会坐下来陪我一起学拼音;他会做很好吃的鱼香茄子煲给我吃;他会因为下手过重把我打到耳鸣,在半夜里抱着我的头哭;他会在打牌赢钱之后给我买我最爱吃的巧克力。
可他的爱没有母亲的爱持久。在我12岁那年,他们离婚之后,父亲就好像突然从我生命中消失了一样。隔了很多很多年,直到我24岁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阳阳,我是你爸爸...”。我沉默了很久,不知如何应答,而后挂断电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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